日本各地方興未艾的地方藝術祭，是許多臺灣團隊取經的對象。近年在地不乏值 得學習的案例，然而更常見的狀況是地方的人與藝術各行其是，藝術季的熱鬧之後未必為地方帶進實質助益。本篇邀請長年促進臺日藝術季交流的台灣歴史資源 經理學會丘如華秘書長，帶領我們重新思考藝術季究竟為何而做，以及如何可能。
想為地方做事的人
回溯日本瀨戶內國際藝術祭、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的策展人北川富朗投入地方藝術策展 的起心動念，是對家鄉新潟的關懷、想為地方上的人們做點什麼作為起點，進而運用策展人過去在藝術界累積的資源與人脈，透過 藝術連結起人與人、人與土地的關係。 如今臺灣各地政府風起雲湧舉辦一屆又一屆的藝術季，形成一種為做而做迴圈。然而藝術季從來就不是目的，而更趨向一種尋求改 變的手段。丘如華提到，北川富朗曾將瀨戶 內國際藝術祭的目標定調為「看見當地老人 家的笑容」，且在那顆想為地方做事的心之上，「並不是北川富朗多能幹，所有資源都 準備好、擺在桌上，我才開始做」，認清自己的資源，連結自身專業與外部資源的整合能力，更是為地方做事的健全心態。反過來說，政府資源的挹注，與其投注於藝術季策展，日本中央政府每年補助於新潟的公共預算，更多是投注於掃雪等環境與生活機能的整備。
除了有為地方笑顏努力的策展人與打好地方基礎建設的公部門資源，丘如華認為更偉大的是支持策展人理想、持續挹注資源的夢想家後盾。北川富朗背後就有一位名為福武總 一郎的企業家，因為想為故鄉瀨戶內海重拾榮耀，而開啟與北川富朗的緣分，至今持續為北川富朗提供後援，支持為地方貢獻的藝術事業。藝術行動者、政府、民間企業各有其著力點，然而不變的是發自內心對地方的關懷。
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Tunnel of Light》作品，終點的「光之洞窟」透過水面反射，讓參觀者像是溶入溪谷風景之中， 是藝術祭最熱門的攝影點。（圖片來源／Shutterstock，攝影：AaronChenPS2）
以溝通為始為終
在各式行動者之間，丘如華心中有一道關鍵字：溝通。儘管北川富朗在東京或其他城鎮 有過藝術策展的經驗，卻不代表他能馬上在家鄉取得任意揮灑創意的通行證，丘如華強調，北川富朗是經過數百次與地方居民的溝通，才獲得家鄉的理解與支持。此外，溝通是一個持續性的過程，包括人與人、政府與人民的溝通。每屆瀨戶內國際藝術祭結束後，北川富朗帶領的團隊總會邀集居民一起坐下來公開檢討，訂定下一期的努力方向。在這樣不斷傾聽與對話的過程中，才形成與居民共創、由居民共同維運的人文風景。「我們常常把事情擺在最前面，把人擺在最後面。」當我們想為地方做點什麼，想透過藝術帶來擾動時，在翻開計畫說明書之前，不妨彎下身子傾聽地方的故事，交換彼此對地方的想法，回歸人與人的尊重。
男木島第一地標《男木島之魂》由西班牙藝術家Jaume Plensa創作，該地也作為藝術祭進行時接待旅人的場 所。Jaume Plensa認為人們生活過的印記就像是透明的墨水永久地刻在每個人身上，因此用了不同的語言與字 母搭建出簍空的屋頂，民眾進入作品就像是到皮膚底層。陽光灑落也會創造出趣味的光影變化。（圖片來源／ Shutterstock，攝影：gniyoug）
瀨戶內國際藝術祭中展示於男木島上由栗真由美創 作的《記憶之瓶》顧名思義，是蒐集了男木島村民的記憶放到一千個瓶子裡，創作過程陪伴著許多村民一同梳理記憶。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攝影：TyrionYKCh）
作為行動分號的藝術季
「熱鬧的藝術季不一定代表成功，成功的定義到底是什麼？」丘如華近年觀察下來，如 何擺脫 KPI 至上的思考，看見一場藝術季的價值，有時最好的案例，反而是行動者對地方帶著某個核心提問，經歷了長時間的訪查與試驗並累積了一定認識後，才發現這段過程 適合透過藝術策展向社會溝通其核心探問與暫時性的答案，同時展望下一階段的追尋。 2022 年 Mattauw 大地藝術季，便起緣於策展人龔卓軍對故鄉曾文溪中上游的好奇，這場基於對滋養故土的流域溯源，是跟隨鄒族獵人實地踏查、看見下游人未曾認識的土地樣貌之後，一場針對水文永續治理的倡議型藝術季才油然而生，並作為下一次藝術季與社會倡議的基礎。藝術季其實是一場行動的分號，是一段歷程的結束，也是下一個篇章的開始。
2022 Mattauw 大地藝術季透過「竹、影、植、聲、土、農、水、原、小」等九個倡議子計畫，激發人們跳脫人類 中心主義，重新思考人與水文流域的共存狀態。圖為竹材計畫中由劉哲安創作的《 Ka mawaxa ta teni 醒祂：你的 鹿／我的路 》，以將甦醒的梅花鹿造型，呼應曾文溪流經的嘉南平原上，曾遭受滅絕命運但仍有一絲希望的平埔 族及梅花鹿的相似命運。（圖片來源／2022 Mattauw 大地藝術季）
沒有了藝術季 但藝術能量無所不在
然而，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丘如華提及日本大型國際藝術祭未來也將面臨世代交替下的策略調整。藝術季是否年年舉辦，取決於 行動者能否敏銳觀察每一次擾動帶給地方的影響：「如果地方的人們都很尊重自己的家鄉，藝術的成分也很濃厚了，不一定需要什麼藝術祭。」而位於基隆的正濱漁港便有值得參考的一 例。星濱山共創工作室創辦人林書豪，基於對海的嚮往與對百年海港的好奇，在半個人 都不認識的狀況下進入正濱漁港蹲點，與當地居民、職人交流。在 2018 年募資舉辦「苔客上岸——正濱港灣共創藝術節」，帶進他 藝術作為媒介掀開地方的面紗，展開人與土地的對話。 （圖片來源／星濱山共創工作室） 在日本學習到由藝術創作者與居民對話、共識凝聚的共創模式，其後舉辦過不同藝術節慶後，開始反思這樣的活動對地方文化與產業永續發展有其限制，於是於 2021 年提出 「永晝海濱美術館」的概念，透過與在地商 家、老宅合作展場與維運，讓正濱漁港成為沒有邊界的美術館，參觀者走進每一個空間觀賞藝術品時，不僅深入了在地生活場景與故事之中，同時支持起街區的共好。從募資舉辦小規模藝術節慶，到透過藝術串聯起街 區的永續發展，丘如華總結：「如今當地沒 有了藝術季 ，卻持續以藝術建立人與人的對 話。」
「藝術作品或許點亮了地方，可是真正重要 的是藝術穿針引線地讓大家了解地方存在的價值。」對於丘如華來說，那是人們真誠溝通、理解與共創之下，重新被看見的深厚歷史與人地關係，以及重新嶄露的笑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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