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風土飲食為地方創生開一扇窗:農業政策研究中心資深研究員陳玠廷

大小朋友一起下田採白玉蘿蔔,有趣又知性。
張耕佾
圖片提供陳玠廷
刊登時間2025-12-30
高度現代化下被忽略的農村,正透過風土飲食找回生機。從美濃白玉蘿蔔到彰化大豆,飲食成為連結土地、產業與人的媒介,形塑關係人口,也為地方創生開啟新的想像與可能。
高度現代化發展下被犧牲的農村,在近二、三十年逐漸成為政策挹注重點,從過去的社區總體營造、農村再生,到即將邁入第二個五年的地方創生政策,無不是為了使地方的產業文化得以永續發展。近期透過飲食活化地方發展的變革潛力逐漸受到矚目,一起來聽聽財團法人農業科技研究院農業政策研究中心資深研究員兼副主任陳玠廷,如何看待以風土飲食助攻地方創生的方法論。
 

從社區營造、農村再生到地方創生

臺灣戰後初期的歷史條件,形塑出以農養工的經濟發展方向,這種以犧牲農村為代價的國家發展策略,導致大量農村人口移往都市,埋下了城鄉經濟發展與人口結構失衡的結果。 1990 年後的反思浪潮,鼓動出聚焦於文化、生活層面的社區總體營造政策,以凝聚社區集體認同與意識為目標,建立起社區發展的基礎。另一個轉捩點,發生在 1999 年 921 大地震之後,政府試圖展開整體的 重建,除了硬體設施的復興,也參考社造經驗,著力進行社區共同感的修復,開啟另一 波地方發展的新試驗。在這些基礎之上進入了 21 世紀,農村仍然普遍缺乏資源挹注,難以抹去凋敝、落後的印象,為此農村再生政策於 2008 年上路,起初集中硬體建設,後續因應外界的期待與挑戰,逐漸擴大挹注軟體資源,如支持農村創新產業、打造吸引年輕 人回流的機制等。

不過無論是社區營造或農村再生政策的推動範圍都有其侷限性,激發地方發展火花的社造能捲入的居民有限;農村再生以農業部門出發,跨部門、跨產業整合力有未逮。從國家發展的高度來看,社區營造或農村再生政策皆是解決地方發展的一個面向,卻不足以成為全部。著眼於國家人口戰略層次的地方創生政策,正是廣納這些地方層級政策的大傘。地方創生一方面為減緩長遠未來的勞動力不足與地方消滅的危機,一方面也立即回應當前農村發展的瓶頸。陳玠廷指出,過去社區營造到農村再生蓄積的能量,便作為地方創生的階梯,連結起創生事業與公共利益的綿密關係。然而如何調整經驗成熟的社區營造與農村再生經驗,以全面性地支持地方創生需求,陳玠廷坦言臺灣還處在摸索階段,但從地方竄起的風土飲食加值方法論,刻劃出政策與實踐間的互動軌跡,或許是現階段的重要標記。


「老寮Hostel」創辦人邱星崴分享地方創生案例。
 

創造關係人口的風土飲食

陳玠廷認為發展地方創生事業時,地方應釐清屬於自己的地方 DNA ,也就是「指一個地方從事發展,或是政策介入時,仍然不會改變、也不應改變的特質」,舉例來說,臺灣各式節慶都有相應的風土飲食,像是提到中秋節最應景的麻豆文旦,便屬於麻豆的地方 DNA 。下一步需有策略的盤點與經營關係人 口,麻豆地區透過一年一度的節慶訂單,穩定連結起全臺各地的消費者,即其關係人口,關係人口指以多元、豐富的形式,與地方不斷產生連結和互動的人群。因為有關係人口持續滾動地方發展,即便麻豆地區或多或少面臨人口衰退問題,卻不至於面臨產業後繼無人的窘境。
 

地方 DNA 藏在生活之中

如果不像麻豆有長年發展的農產業或是難以在既有農產業尋求突破,必須重新挖掘地方 DNA 時,不妨參考社區營造的經驗,從凝聚社區集體記憶起手。位於高雄美濃的客家聚落,隨著產業結構與政策變遷,許多高齡者已不堪高勞力密集型的農業活動,地方有識份子不忍見到一片片農地休耕或覆上水泥,思考著能否在維持農業地景的條件下,讓農民維持基本的田間工作,同時獲得穩定收入? 透過田野調查,他們從鑲嵌於在地生活的野菜文化發現轉機。過去以來農民常在畸零地種植小蘿蔔,因賞味期短加上儲運不易而不 具市場經濟價值,農民採收後多半自己食用或做成醃菜與親友分享,形成在地獨特的飲食景觀。

這種小蘿蔔因容易種植,低勞力密集型與低技術門檻的特性,既不需要重新教育在地長輩,也不需要投入太多管理成本,原本默默無名的物產添上了「白玉蘿蔔」便成為逆轉美濃產業的催化劑。他們結合臺灣社會耳熟能詳的「拔蘿蔔歌」的集體記憶,在每年冬季舉辦「白玉蘿蔔季」,吸引消費者到產地體驗拔蘿蔔,後更發展出股東認購契作制度,不僅讓農民有效掌握種植數量並保障收益,活 動內容的年年創新,更形塑出穩固的關係人口,活絡了蘿蔔產業,股東與遊客也開始在別的季節來訪,帶動周邊餐飲、觀光的經濟收益。其實臺灣各地區發展體驗式農業已久,然而陳玠廷認為美濃經驗給予的重要啟示,在 於如何解決傳統農村老化問題的思考線上,回歸辨識地在風土條件,以開創出貼合地方文 化脈絡的全新產業模式,進而帶動地方的整體發展。
 
風土飲食文化體現於生活之中,美濃人習慣將白玉蘿蔔曬成蘿蔔乾,延長保存期限。
 
陳玠廷致力政策研究之餘,亦深度參與地方創生事 業的領航工作。
 
大豆多元的加工產品建立關係

食農教育建立關係人口

經由風土飲食能拓展在地與外地的互動界面。除了從大眾陌生的飲食,引動消費者嘗鮮的好奇心,把熟悉變陌生的反向操作,也 是一種策略。像是 2015 年回到彰化北斗家務農創辦「田野勤學」的陳光鏡,起初致力推廣國產有機大豆,卻發現國人對餐桌上的豆漿、豆腐的原料來源與品質標準非常陌生,改變大眾的消費慣性與認知成為事業發展的著力點。於是他將事業重心從販售產品轉為食農教育推廣,號召學校、企業、親子團體來地方體驗黃豆製程,認識友善農法的優質黃豆有何不同,循序漸進讓人們認識自有品牌,經營出穩定支持黃豆產品與體驗活動的消費者,延續友善土地的耕作模式。
 
「田野勤學」帶領消費者走入農村生產第一線。
 
「田野勤學」創辦人陳光鏡為親子家庭規劃大豆田間的食農課程。
 
「田野勤學」與餐飲業者交流,創造讓消費者認識綠色飲食的場域。

持續而多元的嘗試

陳玠廷認為地方創生團隊與政策發展具有緊密的互動關係。美濃白玉蘿蔔產業發展初期聚焦於產業面向,隨後配合產業六級化的政策資源,帶入休閒體驗的思維,在食農教育立法後,更開始深化知識性的教育內涵。「田野勤學」也是透過行政院農業委員會水土保持局(今農業部農村發展及水土保持署)提食農推廣的路徑。政策除了扮演資源挹注的角色,更提供新的框架與思維,激發團隊深化創生事業的廣度與深度。

「地方創生是一個持續不斷的進化過程,」陳玠廷指出:「每個階段都有各自面對的問題,又或者說解決了一個問題之後會產生新的挑戰,而即使是舊有的問題,今天用 A 方案解決,下次則可能提出完全不一樣的策略來處理。」各界若欲透過風土飲食助攻地方創生,也必須保持彈性思維,除了策畫直接消費、品嚐風土飲食的活動之外,每種飲食與飲食行為背後連結的豐富文化面向,皆能融入策略之中。推動地方創生的角色也非止於創業者,像是區域型文化場館亦可作為地區風土飲食的樞紐(Hub), 以策展為形式,從在地飲食的形式特徵、環境與氣候條件,抑或文學、攝影中的飲食文化等各式角度呈現區域的風土飲食特色與文化。
 
 

本文摘自

 

《巢兼代》Vol.13    

〈親吻土地: 地方創生裡的風土飲食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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