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地居,新時代的網絡串連術:專訪林 事務所林承毅執行長

高鐵通車後,一日往返臺北、高雄不再是難事,也讓二地居成為可能。(圖片授權/Shutterstock,攝影/AaronChenPS2)
張耕佾
圖片提供林承毅
刊登時間2025-12-25
在地方時代來臨之際,林承毅提出「二地居」概念,以城市與地方間的流動生活,打破定居框架,讓具數位能力與專業的人才參與地方創生與社區營造,為少子化、高齡化下的地方注入新動能。
隨著網路科技的普及逐漸彌平城鄉間的資訊落差,人們開始從快節奏、交流頻繁的城市,回流到更具生活感的地方,追尋自我與土地的認同。邁入地方時代,縫補人地關係作為時代的重要價值,長年站在地方創生、社區營造議題前線的林 事務所林承毅執行長提倡的「二地居」概念,打破傳統人地關係,以多元方式打開為地方貢獻的一扇窗。著重數位應用的「二地居」生活模式在疫情後蔚為風行,本專題邀請林承毅分享「二地居」如何引入多元專長的夥伴參與地方事務,並一同想像地方社群的未來樣貌。
 

打開人地關係的新可能

林承毅單刀直入指出,人地關係反映每個個體的生命階段,既非一成不變,更沒有一蹴可幾的步驟。人們與地方的關係,有時是因著對故鄉的依戀而返鄉;有時則經由旅行等機緣從陌生變成關係人口,基於對地方的熱情,人們跳脫訪客身分,透過數位、勞務等流動過程,轉為為地方做事的行動者,而隨著與地方的連結加深,移居的選項漸漸成為下一階段的思考。

然而,林承毅觀察,返鄉/移居是一種幸運,更是可遇不可求的機會。若缺乏地緣性關係,不僅得考量就業、就醫、就學等條件,如何獲得地方社群的接納與合作更是一大挑戰;另一方面,返回出生地的人們,亦可能遭遇「近鄉情怯」等複雜情緒。在返鄉/移居之前是否有更加彈性的嘗試階段?臺灣這座小小的島國,在一日通勤圈的地理條件下,能否有讓人不被「居住」框限的地方參與模式?

基於這些思考,林承毅參考了他國經驗,提出破除地域限制的「二地居」,打開人地關係的新可能。二地居不強調住居於某地,而是透過兩地以上的生活模式,在不同地方產生互動與貢獻。人們如蜜蜂一樣進行「異花授粉」,返鄉不一定是地方貢獻的唯一方法,二地居成為另一個可落地的選擇。將都市的資訊傳播到地方產生交流與溝通,回頭更將地方的訊息帶回了城市。

個體戶能夠「二地居」,那麼規模更大的組織如企業與公部門,如何與地方協作呢?林承毅觀察,企業基於社會責任的目標,未來必然與地方產生更多合作關係,無論是協助地方修老屋、活動空間,或是提供員工每年到地方短居的機會,不僅已是現在進行式,更將成為企業未來留才策略上的競爭關鍵。政府則可著力完善相關支持系統,包括數位應用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網際網路,以及加強接納二地居、流動創生者的地方據點及連結地方團隊的平台。目前嘉義市作為唯一將二地居納入政策推動的城市,便以成為北部人第二個居所的目標,逐步整理市內的木造空屋,作為不同企業未來的衛星基地。


嘉義縣東石鄉副瀨村裡,有一間由返鄉青年開設的「那間賣魚的花店」。創辦人蔡伊倫自城市習得花藝專業後,透過網路經營支持起在漁村開花店的夢想。林承毅曾於 2022 年文化部青年村落計畫擔任團隊業師,陪伴青年透過美感與創意活化社區。
 

流動中養成地方所需人才

人地關係從來就非一步到位,林承毅將其詮釋為「關係人口、流動創生、二地居、移住」等四階段,不同階段間呈非線性的迴圈關係:「只要人願意進到這個迴圈裡面,你就可以在裡面找到最適合的位置。」

以有意回鄉耕耘的青年為例,二地居模式提供自我養成的機會。畢竟回鄉有其難度,除了懷有愛鄉之情,更需具備數位能力,建立內外的支持網絡,還要能保有一、兩項專業,用想像力與創造力打開地方的可能性。林承毅分享:「我都跟青年講不要太早回鄉,但是請趁早成為依戀地的關係人口。你跟地方會像風箏一樣,保持連結,為地方做一些事情,把關係鋪排好之後,慢慢地有一天再回去——帶著你的專業、責任跟人脈。」

擁抱流動,同時也為少子化、高齡化時代,提供城鄉人口失衡的解方。在人口減少的時代下,林承毅認為:「人口少跟多不是重點,重點是有多少人願意為地方做事,以及一個地方可以有多少創造力人才。」地方最稀缺的創造力人才,是一群能夠在地方創造新行業、新可能,同時具高移動性與數位能力的人們。相對於充滿競爭的都市,如今已有許多創造力人才,看見如一張白紙的地方才是人們大展身手的舞台。林承毅預測未來五到十年間,社會中將出現更多自由工作者,透過二地居模式鬆綁人才的移動能力,便能使相對有限的創造力人才更具活性:「這群人將會像候鳥一樣, 在不同的城鄉之間產生他的影響力。」迎向「地方時代」,透過流動維繫住地方人才的質量與活性,方能逐步創建生機。

網路科技的日新月異,讓許多專業者「有一台筆電到哪都能工作」。圖為頻繁在臺灣各地走動的林承毅記錄下「遊牧工作」至恆春的一景。
 

無齡友善的地方未來式

「二地居」概念式的實踐,存在於不同世代之間,例如你我身邊不乏退休後移居鄉下休養的熟齡朋友。這些傳統在城鄉間流動的社會經驗,能否與當代流動創生結合呢?

林承毅近年即積極倡議「創生可不可以不要再談年齡?」他觀察不少來到城市打拼的熟齡族群,心理醞釀著回鄉做一些事情的可能,然而近年政策過度偏重青年,熟齡世代彷彿被排除在這場社會變化之外:「四十加、五十加也在看社會的脈動,看社會談地方創生,但是好像自己進不去。想像有一個畫面,是一位五十歲的阿伯在那裡(當今的地方創生社群),看到一群都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他也會覺得自己格格不入啊。」林承毅感嘆缺乏世代融合的地方創生,不僅讓地方錯失珍貴資源,對心懷地方愛的公民本身更是可惜。

為了將熟齡朋友納入創生行列,林承毅認為比起資金,他們更需要一種引介與思維的轉換。而青年團隊就是一個絕佳的橋接點,未來如何透過更大的框架,由下而上倡議、引動中間的資源挹注到地方上的實際合作,創造中青世代協力合作的案例,林承毅認為將是下一步的課題。愛地方的表現有許多方法,前人不乏透過蓋大樓、捐救護車為地方貢獻,在物質挹注之外,透過建造不同世代參與地方的橋梁,不僅有助於緩解臺灣地方勞動力缺口的問題,無齡友善的地方社群,更將為地方引入另一波可能。
 

社造到創生 競爭到聚合

社造與創生本質皆是追求地方共好。然而業餘性質的社造,在產業發展上有其限制,因此二十五年後反思孵化出透過營利模式創造社會影響力的地方創生政策。若將兩者放到一道光譜上,林承毅這麼看:「社造會在最左邊,是從非營利的過程,去創造人地觀、找回地方的知名性跟光榮感的一種手段與策略,同時也培養了臺灣人的集體意識與公民自主性。移到最右邊,你可以說它是一個事業,即在地方做生意的人。而創生就是介於所謂非營利與事業的中間,它既有地方性也具自營性。」

光譜的意象,隱含著社造與創生間的相容性與連續性。不過,林承毅觀察創生與社造圈之間仍存在資源的競合關係,在地方現場也不乏社造前輩帶著危機感,擔憂將被新世代取代。對此,林承毅鼓勵將彼此視為「分進合擊」的過程:「創生如果沒有社造的基盤會做得有點虛,而社造如果沒有創生的動能,走到後來會變成喃喃自語。這是兩群年齡不一樣、 style 不一樣的人們,但是他們都在地方做事,要如何找到自己的位置、產生互補,我覺得這是接下來要做,或是說現在已經陸續開始有這樣的合作關係了。」

從社造組織近年產生領導階層的世代交替,到積極縫合與創生圈的交流與認識,林承毅預測未來十年將是社造轉型的重要階段。過去社造在「社區主義」的核心精神下推動,其對內聚性的強調造就內外分明的壁壘性,社區彼此間的交流機會較少。相對的,從事創生的青年習於運用網路社群關注彼此:「雖然每年實際見面的機會不多,但是大活動團聚時,彼此好像已經很熟悉了。」甚至在疫情期間,也仍能透過數位方式辦理講座,延續交流的量能。未來,隨著流動創生、二地居模式將多元專長的人才網絡引進地方,林承毅樂見創生高交流、高融合的性格能帶進社造圈,使彼此從競爭到「正反合」,發展出互補、合作乃至於合併的多元關係,共創地方未來。


浪況極佳、風景優美的宜蘭烏石港,吸引許多衝浪客前來。位於宜蘭的地方創生團隊金魚厝邊便以老街城區為核心、向外擴散至浪人新創社群,並與外澳國際衝浪聚落整合,是社造到創生的絕佳案例。(圖片授權/Shutterstock,攝影/Richie Chan)
 
 

本文摘自

 

《巢兼代》Vol.15  
〈縫補土地:交織振興繽紛之社造動能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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