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粄」本
在晌午粄食店內,陳宜偲指著角落裡米缸說到:「有位客人,曾經站在這前面許久,他後來鼓起勇氣問我『這米缸是哪裡來的?』」他爽朗地拍手大笑繼續說,「那個客人小時候被體罰,要跪在米缸前面,我們因為臺北朋友的老屋拆遷,意外地保存了他家的古董!」後來客人攜家帶眷再訪,為了再看米缸一眼。陳宜偲邊展示放著在來米的米缸,邊述說故事,對他而言,這只米缸寓意客人都能再來,器物能夠持續被使用,這樣的米缸才真正是米缸。新竹橫山,河堤下,一間粄食店牽動著臺北都會區家族記憶,還有更多遠從高雄、臺東的人來這裡尋找曾經的客家味道。陳宜偲說:「我的粄食,會有些創新,例如用蜂巢搭配甜粄,但是我不會改動粄食本身的配方,或如蘿蔔糕就是不會有干貝,那不是我們傳統作法。」他又笑著說起一個故事:「有天,一個阿公很嚴肅地走進店裡,大聲問誰是廚師,然後撂下一句話『做得很好!』」陳宜偲語氣間帶著滿足與驕傲,對他而言,傳統並非僅是一種情感的回溯,更是一種清晰而堅定的態度,對於「老」更是充滿敬意,甚至想辦法讓「老」更加獨特,勾起人們對美好的念想。
然而,即便步驟相對簡單的水粄,將米磨漿、攪拌、倒入碗中,最後送入蒸籠,每個環節講求的功夫非一朝一夕可以達成,要能學成阿婆的手藝絕非易事。有人說選米要用陳年的米,太精製的米不合用;加入熱水的時機和程度,濃稠抑或滑嫩都各有論調。陳宜偲跟著阿婆學習經驗,也自己參加專業培訓,試著用科學方法穩定製程。用時間緩緩打磨的手藝,讓粄食的老靈魂煥發新生,讓自己的生命再次被碾磨、凝練。
仔細研磨老滋味
回顧來時路,陳宜偲大學畢業後在臺北就業,案牘勞形追求影視夢想,一年只有三大節能回新竹老家,出國渡假更是想都別想,每當看著播帶裡談著恍若隔世的「異國情調」、「田野情懷」等等,內心總是浮出疑問「這是我想要的嗎?」偶然看到有人說:「若想把劣勢補到跟一般人差不多,可能要比他人花五倍以上心力。」更讓陳宜偲思考,在大都市是否能建立自己餘生想要的生活,恰好家人也期望他回到新竹生活,便收拾行囊返鄉,再次成為「鄉下孩子」。他笑稱:「說是返鄉,倒是有點像被放生。」剛回到家鄉,不知道要做什麼,去當裝潢工人,然而當年職場對於性別較不友善,因為性別因素吃了些苦頭;在生活上,正逢適婚年齡不免被親友關切,總是要耐著性子好好回應;但大多時候總是獨自一人,想要感受一下熱鬧,只能騎著車到街上的超市,聽著促銷廣播,感受到自己好像還跟世界有些互動。內外交迫下,他再次回到臺北打拼,但這次目標明確,離開是為了好好回家,希望能存到一筆錢,真正回家過想要的生活。
三年後,他攢足創業基金回到橫山,很直觀地從生活中取材,開始和外婆學做粄,那是記憶中過年過節的滋味,也是他希望能好好做一輩子的志業。或許是曾經擔任影視選角工作,在做粄工作時,也想要挑到好蘿蔔來做粄,他跟著祖輩種蘿蔔,或許這樣更能呈現祖傳味道。講到田間趣事,陳宜偲大笑「有一次忽然訂單暴增,我在田裡接了兩個小時的電話,但是你知道嗎?最讓人訝異的,不是訂單很多,是我做完那一檔,算一算好像沒有賺到錢,但我就是很喜歡做粄。」憑著對粄的掛念,「晌午粄食」經營至今已逾十年。
讓香氣傳得更遠
兒時聽到要做粄食,總是心癢難耐,期待粄早點蒸熟,但長輩總是神秘地說:「不要問,不要吵,不然粄就會蒸不好了。」等到自己掌廚之後,陳宜偲方明白,回家、學做粄,都是急不來的。慢慢地,陳宜偲掌握了平衡志業和營運的火候,像是部分產品要改為年節限定,為了規模化產製,投資冷鏈、真空設備,一點一滴地,讓所有事情慢慢上軌道。他希望粄不只要賣給來到店裡的人,也希望能讓粄可以更香氣遠播。他想起自己孩提時光吃水粄的記憶,是自己和水粄產生深刻連結的關鍵,若是能和更多孩子分享水粄的故事,是不是就會有更多孩子喜歡水粄?於是,他開始調查故鄉的阿婆如何做水粄、有哪些故事,融合多位阿婆和水粄之間的故事,編撰成客語繪本,讓孩子可以從小更認識粄食,也學會一些客家話,把粄食的生活場景、語言、滋味在生命裡扎下更深的根基。
繪本試行本完成後,受訪阿婆把試行本放在家中顯眼的櫥櫃裡,盡是對於生活能被重視的驕傲。但是,在推廣活動中,有小孫女牽著阿婆來購買,阿婆撇嘴說:「是因為我孫女要吃,我才來買,不然這種稠稠的東西,我不吃」,陳宜偲說起這故事好氣又好笑:「很多人都沒吃對啦!水粄要放涼了才有彈性,才好吃!」
有些長照單位,看見陳宜偲投入粄食文化的努力及成果,想要邀請他帶領長輩做粄,陳宜偲說:「那些長輩可能都比我會做,我去要教什麼?可能只能交流吧!」或許等待時機成熟,哪天也能看見宜偲授課的身影。其實,若店面打烊後有未售出的商品,他會將粄食送去給附近長照據點的長輩,並留下來,聊一聊鄉里話題、生活近況。
談語之間,好似能聽見歲月如何光輝,又是如何淬鍊精華,再經過多少個難熬的溽暑,最後靜置成為日常,成為彼此永懷的綿密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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